拍品专文
毛旭辉︰「我所理解的艺术家是一个『图式』的创造者。我相信形的力量,因为有形,才使我们感受到无形的东西。」
一般对「形」的理解,是跟据客观外貌而论,但毛旭辉的观点是内省的,早在「85艺术新潮」时期,他便以透视精神为目的而提出了「新具像」的观念。他的意思不是写实再现,而是寻找一种具象征性,并且一针见血的叙事形式。从艺术风格分析,他在80年代的《圭山组画》是乡土主义的变奏和延续,《私人空间》系列则注重笔触的表现力、人体扭曲和空间变化,直到1990年起,毛旭辉的「形」便出现明显的象征意义,而且转为专注对「物」的描绘。椅子、剪刀、钥匙、锦旗、鞋子等,完全在形态上取代了人物,每件对象都超越了本身的客观特征而具有人的性格,从而带出一种独特的社会性。
1989年起毛旭辉开始绘画一批人物坐在靠背椅上的绘画,其中包括不少把人体变为剪影式的抽象作品。人和椅子,在毛旭辉的观念中成为一个意味深长的符号,这个形式在《家长》系列中得以完美定形,具体地描绘出家长在中式传统中的权位;毛旭辉认为「家长」作为符号,象征了权利、孤独、专制、尊严、意志,带有非常沉重和苦难的意味,而同时「家长」的观念却并非指向某一个具体的人,而是针对整个民族历史发展的一个概念。因此,毛旭辉所关注的,并非是个人的家族问题,而是一个社会的整体问题。跟毛旭辉在85新潮时期共同组织过「西南艺术群体」的张晓刚,在1993开始了《大家庭》系列时,同样是以贯彻的图式去探讨一个大时代的整体精神面貌,以致具有普遍性的历史氛围。
从「家长」的图式发展,毛旭辉在1993年完成了一组八幅名为《权力的词汇》的绘画,展出于当年由四川美术馆举办的「中国经验展」(图1),还有1996年波恩艺术博物馆的大型展览「中国!」。其中以书架为题材的一张在展览后一直为私人收藏多年,首次在拍卖出现,而书架亦是毛旭辉创作中比较稀有的主题。画中书架的物理性对称,加上半圆形的拱顶,在构图上完全配合西方古典宗教绘画的神圣和庄严,然而毛旭辉在表达上却倾向绝对的图案化和平面化。放满了三行书的书架,成为一个没有三维透视感的图腾。黑、白、灰的深沉调子笼罩着整个画面,只有一部份书本的红色带来尖锐的视觉冲击力。它们穿插在其他灰白色的书本之间,彷佛代表着两种壁垒分明的立场,也体现了一种无法抵抗的侵入性。
人类自古对于历史的认识和理解,除了亲身口述外,书本就是最重要和直接的工具。有关政权的记录,在书写和发言权的合法性上,往往只是掌握在阶级金字塔顶的一小部分人手上,亦是权力的最大拥有人,书本在这个情况下成为了由上而下的一件冰冷统治工具。相反,其他属于哲学性、社会性等的民间书写,则代表了思想的自由交流,甚至是对于前述权力时,一股从下而上的抗争力量,好像毛旭辉一代艺术家在80年代就凭借书本大量吸收西方现代思潮而走上艺术的革新之路。因此,书本一方面是军事和经济力量之外最大的权力体现,另一方面却是个人追求精神世界自由的媒介,它是一把自我矛盾的双面刃,它既为权力发言,亦制衡着权力。
毛旭辉曾说︰「事实上权力是如此广泛地存在着,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然而它肯定是人们常常未经思索就拿去使用的东西,就是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们都在使用它或受控。」
无论在东西方,宗教作为一种对人类思想的指导,都是一种强大和无形的权力模式。当我们回头看像马萨乔的《圣三位一体》(图2)等文艺复兴宗教绘画强调平衡和崇高的形式时,便可以理解耶稣作为构图的焦点时,他实际上就是一个具体化的权力核心,而圆拱建筑就是强化他身上释放的权力意识。在毛旭辉的《权力的词汇》中,书架借用了圆拱建筑带来的震慑力,它是一个盛载权力的宏大结构和象征,架上的书本,特别是那些令人想起毛泽东年代的红色书本,取代了圣经人物的角色,暗示了其至高无上的地位,成为现代中国社会一代人无法忘怀的「圣经」,默然地排列在历史的层架之上,俯视着平凡的众生,散发着权力那种无处不在的无形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