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菲勒家族与现代艺术之路

在现代艺术博物馆首任馆长阿尔弗雷德·巴尔的影响下,大卫·洛克菲勒建立起一个杰出艺术珍藏。博物馆前策展人John Elderfield细数二人的深厚友谊

我有幸结识大卫·洛克菲勒(David Rockefeller)已有四十余年之久,起初我是现代艺术博物馆的一位年轻策展人,而洛克菲勒则是博物馆的知名受托人,多年来我们的友谊愈发亲密无间。我们畅聊许多艺术和其他话题,并啜饮大卫亲手调制的马蒂尼酒,他会向酒中加入一片薄荷叶,我从未在其他地方喝到过同样美味的马蒂尼。

阿尔弗雷德·巴尔(Alfred Barr)于1967年从现代艺术博物馆退休,我则在1975年开始为博物馆工作,此前见过巴尔几面。我们曾经一同探讨我当时策展的艺术家科特·施威特(Kurt Schwitters),还说起巴尔为博物馆完成的几次重要收购,譬如毕加索的《亚维农少女》(Les Demoiselles d’Avignon)。我记得大卫·洛克菲勒的名字数次作为博物馆收藏的重要捐赠者被提起,但并未留意到洛克菲勒和巴尔一直是挚交好友。这就是当年发生的故事。

阿尔弗雷德·巴尔在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办公室中,1961年。相片:Fred W. McDarrah/Getty Images

我首次与大卫·洛克菲勒单独会面是在1970年代末,我们两人坐在现代艺术博物馆的雕塑花园中,他问了我两个问题:我是否知道这座花园是以他母亲艾比·奥尔德里奇·洛克菲勒(Abby Aldrich Rockefeller)命名?是的,这我十分清楚。但我是否知道这也是他出生的地方?这次会面距今已经过去几十年,但我对当年的一切依然记忆犹新,我望着花园中的池塘,脑海中浮现出摩西出现在芦苇丛中的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卫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他说他出生在洛克菲勒位于西54街的大宅中,这里于1937年被改建成博物馆的花园。当时这里是城中最大的私人宅邸,雄伟的大宅包括两栋相连的九层大楼,其中一栋有独立的医务室,大卫本人便出生在这里。但他与博物馆间的深厚情感远远不止雕塑花园和旧日住宅这么简单;他时刻不忘的,是儿时在家中所留下的美好回忆。

西54街10号的洛克菲勒家族宅邸,现已拆除。原址现为现代艺术博物馆艾比·奥尔德里奇·洛克菲勒雕塑花园。相片由洛克菲勒档案中心提供。

全新的现代艺术博物馆大楼外墙,1939年。相片:Michael Rougier/Getty Images

洛克菲勒宅邸中曾经存放许多艺术品,我后来才吃惊地发现,现藏于博物馆独角兽分馆的六张独角兽挂毯曾经也是洛克菲勒大宅中的收藏。然而宅邸中却毫无现代艺术的踪影。大卫之母也许是参观了1913年的军火库艺术展后,于1920年代起开始对当代艺术产生兴趣并开始购藏。但大卫的父亲并不喜欢当代艺术,并阻止妻子在宅内悬挂任何作品。因此她在七楼建起一个小型画廊,轮流展出自己不断买入的作品,并开始借入作品与自己的收藏共同展出。

艾比·奥尔德里奇·洛克菲勒对当代艺术的热爱令她结识了诸位兴趣相投的藏家,包括莉莉·P·布利斯和科内利厄斯·J·苏利文夫人。1920年代末,三位巾帼藏家决定一共创立世界第一个以当代艺术展览为主的博物馆。当时还是一名学童的大卫常常与母亲一起与朋友会面,当时与会的还有一位名叫小阿尔弗雷德·H·巴尔的哈佛毕业生,他正在卫斯理学院(Wellesley College)教授一门有关现代艺术的课程,在当时至少是美国前所未见的首创课程。1929年,由这三位杰出女性创立的现代艺术博物馆正式成立,巴尔27岁的时候出任现代艺术博物馆的首任馆长;大卫承认,母亲对巴尔视如己出,亲手培养。

后来的大卫与巴尔成为一生挚友,但当时二人尚未亲近。他赞同父亲对现代艺术的一些保留观点。是哥哥尼尔森自1930年代后,继承母亲意愿、收藏当代艺术并在现代艺术博物馆中发挥重要作用。

现代艺术博物馆揭幕展「塞尚、高更、秀拉与梵高」(1929年11月7日至12月7日)展览现场。左起:文森特·梵高,《葡萄、柠檬、梨子与苹果》;(后墙)乔治·秀拉,《马戏团游行》;保罗·塞尚,《姜罐与石榴和梨》。相片© 2018,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New York/Scala, Florence.摄影师:Peter Juley

如今我们早已知道,巴尔希望将现代艺术博物馆建设成为多部门的全面博物馆,于建筑、电影、摄影、油画、雕塑、素描及版画等多方面都扩展收藏。但他最感兴趣的无疑是油画和雕塑作品。有赖于博物馆受托人的慷慨捐赠——尤其是莉莉·P·布利斯早期的收藏,以及西蒙·古根海姆夫人的大额购藏基金,巴尔开始建立起一个我们今日所熟知的、无与伦比的艺术收藏。

而大卫真正积极参与到博物馆运营中,是在1948年,母亲过世后他继承遗愿,继续担当博物馆受托人;十年后尼尔森为竞选纽约州州长而不得不放弃打理博物馆事务,大卫此后更加任重道远。但直到1940年代初,他依然同父亲一样,对现代艺术抱有怀疑。但不久后便在阿尔弗雷德·巴尔与妻子玛格丽特·斯科拉里·巴尔(昵称玛格)的影响下有所转变。

小阿尔弗雷德·H·巴尔、菲利普·约翰逊、玛格丽特·斯科拉里·巴尔。意大利科尔托纳,1932年。现代艺术博物馆档案,纽约。玛格丽特·S·巴尔档案。相片© 2018,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New York/Scala, Florence

玛格丽特操一口流利的法语、意大利语和德语, 与夫婿阿尔弗雷德差劲的外语技巧形成鲜明对比——因此他每次与欧洲艺术家或艺术商打交道时,都需要玛格丽特陪在身边。哈佛大学福格艺术博物馆的知名策展人阿格尼斯·孟根(Agnes Mongan)如此形容巴尔夫妇:“无论是家庭背景、情感性格,或是待人接物方面,他们都是我见过最为不同的夫妻,但我也没见过比他们二人更加相爱相依的一对……玛格拥有意大利和爱尔兰式的热情奔放、敏捷强大,而阿尔弗雷德则是典型的苏格兰人后裔,安静稳健、坚韧不拔。她的快乐激情、他的深思熟虑,两人都是品味出类拔萃的忠诚智者。”

“我十分了解(阿尔弗雷德·巴尔)。他在许多方面都博学强记……他是一位迷人非凡的优秀绅士。”——大卫·洛克菲勒

促使大卫将注意力转向现代艺术的,正是玛格的坦率意见。1948年夏天,大卫与佩吉(Peggy)买下东65街上的大宅,夫妇二人随后大部分时间一直居住在此。他们在房中挂上普通的十八世纪肖像画作为装饰,当中包括两幅身穿红衣的男子肖像,一幅由亚瑟·戴维斯(Arthur Devis)所作,另一幅则出自托马斯·赫基(Thomas Hickey)

大卫给我讲述了当时的情景:“我们买下大宅一两日后,阿尔弗雷德·巴尔和妻子玛格前来做客。玛格对我们说,她环顾大厅,真无法理解我们为何要用如此平庸无趣的画作装饰宅邸,明明有那么多更好的画作可以挑选,这实在令我们吃了一惊——我的确记得她用蔑视的口吻评论‘那些穿着小红衣裳的人们’。我们当时感到非常困扰,你应该可以理解。”然而他继续说道:“她的评价令我们始终难以忘怀。从那时起,阿尔弗雷德·巴尔开始向我们介绍一系列优美的画作,我们之前从未见过这种作品……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仍然不喜欢抽象画作,但却越来越被法国印象派画家,以及印象派之前的艺术家作品所吸引,譬如布丹(Boudin)库尔贝(Courbet)德拉克洛瓦(Delacroix)。”

阿尔弗雷德·H·巴尔手绘的现代艺术起源与发展图,约1936年。现代艺术博物馆档案,纽约。相片© 2018,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New York/Scala, Florence

巴布罗·毕加索,毕加索亲手绘制信封及缎带,寄予小阿尔弗雷德·H·巴尔,1957年。现代艺术博物馆档案,纽约。相片©2018,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New York/Scala, Florence. 艺术作品:© Succession Picasso/DACS, London 2018

后来现代艺术博物馆规模不断扩大,而阿尔弗雷德则因缺乏行政管理技巧,以及曾经数次举办被受托人视为“轻率”的展览而被撤换,不再担任馆长一职。但他依然保留收藏顾问的头衔,后来亦成为收藏会长。现在来看,这实在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阿尔弗雷德不但因此有更多时间策划自己心目中的展览,更可以帮助博物馆受托人扩充其艺术收藏——当然,重要作品最终会回到博物馆。大卫越是了解阿尔弗雷德的为人,便越是钦佩他。“我十分了解(阿尔弗雷德·巴尔)。他在许多方面都博学强记……他是一位迷人非凡的优秀绅士。”大卫很久后如此回忆道。

自然而然地,巴尔的宝贵建议逐渐引导大卫与佩吉将收藏领域拓展至印象派与前期艺术作品之外,二人将目光放到了1880年后创作的画作上,博物馆的油画和雕塑收藏名义上就这样开始。收藏起初以小型收购的方式进行,但1955年时,巴尔听说保罗·罗森伯格(Paul Rosenberg)自矿业巨头切斯特·比蒂(Chester Beatty)的艺术收藏中购得大量艺术作品,包括塞尚作于1888-90年间的《穿红背心的少年》(Boys in a Red Vest)(现藏于现代艺术博物馆),因此劝说洛克菲勒采取更加大胆的方式扩充收藏。

阿尔弗雷德为这张画作照了一张相片,他知道大卫会参加一场鸡尾酒会,于是带着相片找到大卫。后者被作品所叹服,阿尔弗雷德于是问道,如果大卫购买这张画,会不会在遗嘱中写明将画作留给现代艺术博物馆?他随后亦尝试说服罗森伯格,在这批画作中,洛克菲勒家族应该有权优先挑选。后来他们亦购买了秀拉的《格朗康海港》(La rade de Grandchamp,1895年作),以及马奈的《奶油蛋卷》(The Brioche,1870年作)——后者现藏于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回忆过往时,大卫扼腕叹息当时没有买入更多作品;但尽管如此,他们这次花销已经远远超过此前任何一次购买。大卫不得不向父亲成立的信托基金委员会申请,才能拿到购买这三张画作的款项。

这次购藏后,在巴尔的鼓励支持下,大卫于1957-63年间相继出手买下克劳德·莫奈的《睡莲》(约1914-17年作)、保罗·希涅克的《伯爵夫人岛》(1888年作)、保罗·高更的《海浪》(1888年作)、阿尔曼德·塞甘新艺术风格的四屏画作《生活之乐》(约1894年作)、乔治·莫兰迪的《静物》(1940年作)、亨利·马蒂斯的《科利乌尔的风景》(1905年作)、塞尚一幅描绘圣维克多山的水彩画、马蒂斯的《静物:葡萄》(1896年作)等,艺术购藏的脚步从未止歇。

巴尔于1967年退休,但他与现代艺术博物馆一直以来的顾问关系并未中止,并与博物馆其他策展人一同合作。其中两项成就尤为瞩目。1968年,大卫与哥哥尼尔森、威廉·S·佩利(William S. Paley)、约翰·惠特尼(John Hay Whitney)及安德烈·迈耶尔(André Meyer)组成联合会,共同买下葛楚·史坦(Gertrude Stein)旧藏,当中包括毕加索的《拿着花篮的女孩》(1905年作)。此外,大卫还与策展人威廉·鲁宾(William Rubin)交好,鲁宾向其推荐皮耶·博纳尔乔治·布拉克塞尚马蒂斯希涅克等艺术家重要画作。大卫逝世后将这些作品全部捐予博物馆。

艾比·奥尔德里奇·洛克菲勒雕塑花园景观(1953年设计)。博物馆东面平台与东翼,1964年。相片© 2018,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New York/Scala, Florence. Alexandre Georges摄。

1960年,大卫同时着手开始另一项举措:为大通曼哈顿银行建立一个艺术收藏。他后来为银行成立起一个艺术委员会,巴尔与他在现代艺术博物馆最密切的同僚多萝西·米勒(Dorothy Miller)都列席其中。米勒应该是发现了罗斯科作于1950年的《白色中心(玫瑰红上的黄色、粉色及淡紫)》的慧眼伯乐,但阿尔弗雷德建议大卫应该为个人而非银行收藏买下此作。1960年6月,大卫将这幅重要画作收入囊中。

2007年,我接到大卫的电话,表示一间拍卖行希望代表他出售这张作品,预估成交价逾4,000万美元;并问我对此有何想法?我说罗斯科的作品一向表现强劲,供不应求,而且一直由洛克菲勒家族收藏,更应得到市场强烈反响,成交价十分可能达到5,000万美元甚至更多。大卫说“这个数字还挺能吸引人注意力的。”我们现在知道,这幅作品以高达7,284万美元的价格成交。我打电话祝贺大卫。“还不错嘛。”他说,“我当初也只花了10,000美元买下这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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