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品專文
中國70至90年代翻天覆地的政治、社會、經濟變化,同時帶來了人的心理狀態的調整。面對理想與真實的距離,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沒法改變現實的無力感,人們彷彿只可以一種一笑置之,無所謂的方式面對。中國當代藝術家岳敏君成功洞察這一時代人們的精神世界的反差,以至社會上扭曲的狀況。他以諷刺的手法回應,把這種荒誕的精神狀態、行為,看成「可笑」的地方,通過自己的形象,古怪的動作和嬉皮笑臉的表情,開拓出個人的藝術語言,成為此一時代的符號。
「笑」可謂貫穿了岳氏的藝術概念。伴隨這笑臉,就是僵硬的面部肌肉和緊閉的眼睛,岳敏君認為這副笑臉和人生一樣,「都是痛苦和喜悅交織」,「每一天都是痛苦的,每一天也都是開心的,人生可能不是能夠完全忘記自我的快樂,笑臉也是這樣,又快樂又很緊張,而且他很恐懼,他閉著眼睛是不願看這個世界。」《大笨鳥》(Lot 1597)和《音樂家》(Lot 1435)中,岳氏刻意誇張這個「笑」,可是越是要笑,就越不好笑;甚至令人感到造作、荒謬。岳敏君的自畫像中荒誕的笑容,彷彿是人為了在複雜的社會活著而偽裝求存的生存方式,甘願把自己變成「傻瓜」、「愚者」。中國老子思想中的「大巧若拙」,及後演變成「大智若愚」的待人處世之道。有時候,人們為了生存,必須學懂掩飾自己的實力和感受。岳敏君的笑臉正是一個很好的掩飾方法。這個「愚者」的角色也喚起了文學上的舖排。在莎士比亞的戲劇中,刻意加入愚者的角色,愚者往往表現滑稽無知,但內裡卻是最明智,最清醒的人物。愚笨正正是對社會所公認的標準、智慧的挑戰,也許這些所謂的標準,這不過是令人一笑置之的笑話。
除了藝術家的經典笑臉,動物也成了兩幅作品的主角。回顧岳敏君的創作,早於1994年的《希阿島的屠殺》已出現大白鳥,2002年《共存》及2003年《大天鵝》等也找到動物的足跡。岳敏君刻意把人類放回最原始的動物層面。動物幾乎統一的外表,竟然與岳氏重覆的自畫像巧妙地呼應。群鳥中,只有身處其中的一份子,才能辨出「你」、「我」、「牠」的分別,就如候鳥可以辨認領航的首領,排列成特別的隊形,飛越山河,往返南北,這就是動物天生的生存本領。《大笨鳥》中,藝術家刻意描繪人和鳥的側面,利用他們相似的輪廓線條把兩者聯繫。人的手緊握頸項,用「手」模仿黑鳥一雙長在頸旁的「翅膀」。模仿動物的行為也延伸成日後2003年的「遊雲閒鶴」系列。「模仿」、「重覆」象徵了岳氏把人的肖像「物體化」。在人類世界中,每個人都擁有天賦的特徵,可是在岳氏的繪畫世界中,卻拿掉這些獨一無二的特徵,抽掉個人的感情和身份,成為切合社會功能的其中一員。
《音樂家》則把人和蟬聯絡在一起,藝術家尷尬地半掩經典的露齒大笑,好像企圖把自己的笑聲掩藏,不要騷擾蟬鳴聲。蟬鳴是雄蟲吸引異性交配的獨特方式,是雄蟬天生的本領。岳敏君通過人和蟬的聯繫,幽默地點出動物和人類相同之處,繁衍下一代就是動物或是人類生存最原始的目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自古便是自然界的生存之道,生存的延伸也就是繁衍下一代,逃避絕種。岳敏君彷彿暗示作為萬物之靈的人類,為了在群體社會中生存,扭曲原來的性格、想法,也是天賦的本領之一。
《大笨鳥》和《音樂家》都以鮮藍色為背景,人物處於強烈的陽光直射下,岳敏君曾自述這可能和過去在大海煉油廠工作有關。這種強烈的光線感,使得他的作品總是充滿了一種簡單而明亮的調子。這風格令人聯想起中國50、60年代政治宣傳海報,簡單直接的畫法,幾乎平面的上色技巧,形成簡約的視覺力量,同時與岳氏所諷刺的膚淺、幽默、百無聊懶的社會內涵互相呼應。岳敏君以一種調侃,又貼近人生活的表現方式,一針見血地把偽裝求存的生存之道、扭曲的人性表現,獲得了藝評家和大眾的認同,奠定了「玩世現實主義」在中國當代藝術歷史上劃時代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