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品專文
朱德群自1950年代後期抵達巴黎後,面對西方抽象藝術思潮的衝擊,即便開始思索如何從對自然的有形描寫,轉化成無形的抽象表現。回溯至朱德群於杭州美院學藝的時期,在其恩師潘天壽推崇「借古開今」的繪畫理念引導下,他充分深究中國傳統翰墨及繪畫,並領略其中虛實、詩意和天人合一的精神奧義;當西方浪潮席捲而來,朱德群除了廣為吸收西方創作理論之外,更於1976年重拾水墨創作,再探傳統書畫的美學深度,回歸東方意象本源,作為探尋抽象無形藝術表現的深厚根基。
朱德群曾於1975年偕同家人造訪阿爾卑斯山(圖1),《憶雪山行》(Lot 2009) 創作於1981年至1982年間,他將鑾峰河渠抽離具象形體,由依稀可見的線條結構,交織而成寫意風景的境域,此幅作品不僅是藝術家山水遊歷的追憶,更可視為他對於故國山河地理與東方山水美學所寄託的眷暮思情。《憶雪山行》其中線條筆勢及空間結構在嚴謹中卻帶奇巧的書畫墨趣,可視為其1980年代後期一系列獨特雪景系列的前身,在朱德群的創作生涯中具重要的承先啟後歷史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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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探究西方媒材運用與藝術形式之時,朱德群從未放下對於傳統書畫的衷愛,他在《憶雪山行》中以書道的腕勁,幻化為灑脫的線條,無拘無束地以縱向、橫向飛舞跌宕,為交叉構圖中平穩的空間佈局交織出錯綜繁複的視覺層次,在疾徐輕重的節奏互換間,製造出山峰渠澗明暗起伏的肌理。充滿生命力的線條,更主導了畫面左幅豐富絢麗的視覺動態,創造出仿若音符般跳躍的旋律動感,線條自左方的纖纖細瑣,向右方移動而漸變成深沉、厚實的筆勢。無論在繾綣細筆或揮灑勁毫間,線條的微妙流轉,皆展現了強烈的書法性。筆鋒迴、護、鉤、挑之間,點畫互相呼應,彷彿唐代懷素《自敘帖》(圖2)中的連綿草書筆勢,曲折盤繞,將中國歷代相傳的翰墨技法以及不可言喻的詩意,傳神寫意地轉書到西方油彩畫布的質介上,與西方在二十世紀所開創的抽象表現藝術成就(圖3)相互輝映,而朱德群在其抽象探索中將長年積累的書法功力作出極致的發揮,在文化內涵及美學表現上更勝一籌,為東西抽象藝術精神層次推向嶄新的次元。
倘若說雪景系列是捕捉了朱德群在行經瑞士途中見到阿爾卑斯山在白日間暴雪紛飛那份當下激昂的感動,那麼以茂綠的色彩為主調的《憶雪山行》,則是以幽暗的深綠山谷,鋪陳出萬般寂靜的夜幕低垂之際,瑞雪融於山頂,遠處透著微光略現的詩意景緻。以其1986年所作《冬之存在》為例(圖4),藝術家採用低限的色彩,幾乎僅取水墨中的黑、灰、白,交互揮灑、刷寫與渲染,描寫出冬季優美晨光下,皚皚白雪所冰封覆蓋的大地。然而,早創作於1981年的本幅《憶雪山行》中,朱德群則在構圖上大刀闊斧地運用斜對角切割的軸線,大致將畫面化分為四,推置出淺近的前景,中景起伏的山巒,後景則以白雪覆滅的峰頂,勾勒出峨巍山勢稜線的延綿走向暗示。在層層分明的砌疊與對話之間,演繹出陸游《遊山西村》中「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中國山水意境(圖5)。朱德群在此展現了他參透西方色域使用以及光源理論的高度表現力,將色彩還諸於柳暗花明的山水風光,而更添增了曲折幽深、引人入勝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