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品專文
「作為重慶惡劣的都市生活的對應面,故鄉的圭山、紅土山丘、西雙版納的茂密林蔭,一直是我靈感的源泉和氧分。」
- 葉永青
葉永青生於1958年,在雲南昆明這個中國西南邊陲城市展開藝術創作生涯。當地的資訊流通遠不如大城市發達,而如此背景讓他繪畫的源起發展與當時文化大革命時期政令宣導的海報、雜誌等所使用的視覺語彙大相逕庭。此外,葉永青受到幾位時常造訪雲南的先鋒藝術家的影響,如袁運生和吳冠中等,同時也來自於前輩藝術家的指導,如丁紹光、蔣鐵鋒。這幾位藝術家對於年輕的葉永青在學習形式主義的方法,或是反應雲南少數民族地域性美學中的獨特特性上,都發揮了相當的影響力。
葉永青於1978年進入四川美術學院就讀。他不僅要適應重慶的大都會生活,同時更發覺當地的藝術創作氛圍和昆明有很大的差異。這段期間正是傷痕藝術與蘇維埃寫實主義在四川美院最為盛行之時,他卻沒有興趣迎合這種官僚主義的品味,反而從一種鄉村式、符號式的影像中,發展獨特的個人語言,並在繪畫中研究、探尋形式主義,成為同儕間的一個異數。他亦無其他「教育青年」的體驗,像是下鄉或在軍隊服務,或接受過繪畫上的技術訓練,這些人往往展現了對於文化大革命經驗的批判立場。然而,葉永青的作品卻展現對於烏托邦、回歸純樸的嚮往。
葉永青與毛旭輝等幾位藝術家朋友,在1979年首度遊歷雲南圭山,並於當地作風景畫。他回憶當時的作品道:「我經歷了與朋友們(毛旭輝、張曉剛)一起跑遍大半個中國的『求素』、在雲南少數民族地區(圭山、西雙版納)找尋『樸實』與內在的『真實』、『厚重』。」(葉永青,《關於我的各個創作時期的基本想法》,2001年)這趟旅程的本質、在大自然戶外的寫生繪畫也讓我們聯想到法國巴比松派的藝術家所進行的旅行。在當時,葉永青相當嚮往高更的美學、構圖,以及後印象派將自然環境視為一種「內在風景」的反映。他說:「繪畫不是對自然(或現實)的解釋。我所希望認識的是自然現象的內在,而不是停留在表面現象本身。」(1986年,《美術》,第6期)
80年代初期對葉永青而言,受到了兩種影響,其一為在學校環境中蔚為風尚的寫實主義,另外就是他個人的雲南經驗所得來的形式主義。80年代期間,他與毛旭輝、張曉剛經常結伴同遊長江流域地區,途中曾遇到當時許多有名的藝術家,像是陳逸飛、顏文樑、陳丹青、馬德升等,最後他來到北京。他在這些藝術家身上獲得不同美學表現的啓發,也受到現代中國於社會政治情勢巨變的刺激,而那也是一個尋找和吸收西方思想、哲學、文學、美學、藝術史的時代,凡此種種的經歷皆幫助他的心志,更具主體性地表現自然,並養成一種更為坦率的態度。
1982年畢業後,葉永青依然持續學術上的研究,他更加焠鍊自己的思想與藝術創作方向,並在西方現代畫家,如高更、塞尚、盧梭、夏卡爾、莫里斯等人的作品上去思辯不同的表現方式,運用於描繪他家鄉西雙版納的天然環境。他一方面貪婪地吸收西方現代藝術的養分,一方面深深地被西雙版納與圭山的自然風景、濃密森林與紅土所吸引。西雙版納系列裡的傑作《洗馬河》(Lot 2044),體現這段時期的新創作想法,展示高度平衡的表現主義式構圖,對抽象形體和線條的並置充分掌握,濃厚的色彩在紅、黃、綠的轉換間濃淡適中,並反應出對西方藝術技巧與觀念內化後的個人詮釋。畫面中粗壯的樹木枝幹相似於盧梭的作品,馬匹的形態則類似夏卡爾最愛的主題,而黑皮膚、削瘦多角度的人物身形也像是受到畢卡索的非洲面具所啓發的造型。這件作品強調了藝術家對於直覺經驗的關注,而這更在他後來的作品裡,發展成一種對於未加工的樸質精神的藝術表現。葉永青在此幅淒美憂傷的作品裡,探索自身靈魂與世界的關係,度量生活與存在的複雜狀態,更發展了他個人獨特的視覺語彙。
呂澎曾對這個時間的葉永青如此評述:「這類作品充滿抒情與內心的純潔。他們是西方早期現代主義繪畫的影響和自己對自然的特殊理解的產物。」(呂澎,《「鳥」的心路》,2007年)他們傳述了一種生命力和存在感,同時也展現了寧靜與平和的感受力。
「我常常想起故鄉雲南西雙版納大霧彌漫的早晨,在那樣的路上行走,只能看清眼前的兩三米,常常感到腳下踩到的不是路。可這更令你神往,使你着迷,激起你更大的熱情。你不能說這是一條最好的路,但它也許是我的路。」(1986年,《美術》,第6期)
葉永青、張曉剛與其他藝術家爾後於1985年共同成立了「西南藝術群體」,特別強調直接的生活經驗,並培養靈性與藝術性的直覺。對家鄉和自然環境的熱愛,以及中國85新潮運動所帶動對於新藝術觀念的風潮,在葉永青和他的同儕的身上,產生了刺激和混淆,於是他們更加仰賴他們的情誼、自我探索和他們在四川美院期間所塑造的身分認同感。在他們傳述一個關於自然生命狀態的創作旅程中,諷喻對「虛假」現實的革新意識,而他們在西雙版納和雲南所共享的經驗和回憶,讓他們能有穿越中國當代藝術上這個重要歷史時期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