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品專文
中國藝術家陳逸飛在1980年抵達美國紐約深造。美國當代社會正面對「現實」認知的挑戰和對前衛藝術的追求,這種特殊的環境為作為中國油畫家的陳逸飛提供了深入思考的機會,從而分析西方80年代所談論的寫實概念,與中國超過半個世紀的寫實發展進程的機會,繼而為陳氏的寫實藝術開拓了新的觀點,同時為中國寫實藝術在美學上開闢了嶄新的境界,帶領中國寫實油畫走向國際舞台。
回顧80-90年代美國藝壇,觀念藝術、攝影藝術、波普藝術、裝置藝術、新媒體藝術的浪潮直捲,面對電腦、互聯網、數碼圖像等科技,「真實」和「虛幻」的界線漸趨模糊,大眾對藝術的期望,從視覺美感朝向追求能挑戰傳統觀念和經驗的藝術,甚至出現了「繪畫己死」的說法。西方藝術家如德國藝術家格哈德.里希特、攝影藝術家德列斯‧古爾斯基開始探討視覺藝術中所謂的真實性,為「寫實藝術」注入了時代的精神。古爾斯基選擇以次序呈現世界,通過獨特角度拍攝的大型戶外超級寫實攝影作品,衝擊了大眾過去的認知和體驗。里希特通過尋找攝影、繪畫兩者間的關係,開創了獨特的油畫技巧,以模糊影像暗示藝術家無法完全地傳達物像的本質和真相,其照相寫實主義說明了傳統媒材 — 油畫仍然具有挑戰真相的能力。
自1920年代末,以徐悲鴻為首的藝術家及教育家,通過辦學展開了西方古典寫實藝術教育。寫實畫風隨著中國政治氣候,在50-70年代,成為主流油畫風格。基於以蘇俄為學習基礎,中國第二代、第三代油畫家,吳作人、呂斯百等人之藝術創作深受共產主義影響,追求表現社會現實。陳逸飛突破了中國寫實半個世紀以來建立的概念、風格,他以當代的角度分析了視覺藝術只是把所謂「真實」轉化成「想像」,即使是攝影藝術作品所呈現的現實也只不過是某一角度的事實。陳氏把寫實變成一個手段,創作情感豐富的《水鄉系列》、《音樂人物系列》,為中國寫實繪畫加添了唯美的概念,企圖在創作中注入中國傳統的美感和獨有的意境。1984年美國《紐約時報》與《藝術新聞》雜誌把陳逸飛的藝術風格評為「浪漫寫實主義」。可見,陳逸飛作品蘊含濃厚的內在情感,深刻打動、震懾觀者的內心。
陳逸飛一生致力於視覺效果的發展,抱有如何表現美、如何欣賞美的信念,認為藝術品「除了可讓人欣賞、愉悅心情的功能以外,更應有深度的社會功能,他不僅局限於創造出美的視覺藝術品,而且應保持美的環境,規範仁愛準則,約束社會道德,淨化人類心靈的作用」。通過「音樂人物系列」,我們可以了解陳逸飛是一位多麼能洞察人內心世界,同時對外在氛圍相當敏感的藝術家。陳逸飛「音樂人物系列」的成就在於他如何通過人物造型、光線、構圖,帶領觀者從視覺轉到觸覺,感受音樂的和諧,以及讚嘆人類擁有創造美的東西的才華,表現了藝術家追求事物之間的關聯感,探求繪畫與音樂之間內在的聯繫,表現出東方文化獨特的美學。
浪漫氛圍的構築
陳逸飛充分運用光線這個抽象而又充滿感染力的油畫元素,來表達詩情畫意的浪漫氛圍。作於1990年的《吹笛仕女》(Lot 23)以深色背景突顯藝術家精心營造的光線效果。聚焦的光源照亮了人物的五官輪廓。陳氏再以磨砂繪畫技巧,處理照在臉部、肩膀、手臂的光線,製造出推延、分散的光感。19世紀早期在歐洲興盛的浪漫派繪畫代表人物威廉.布萊克,以光線傳遞情感,創作出動人的宗教繪畫,如《天使打開聖墓》(圖1)描繪天使為復活的耶穌拆下裹屍布,推開石頭,在深沉的背景下,光線彷彿穿透人物的身體,從內而外散開,產生朦朧的光感,傳統莊嚴的宗教題材,頓然浸透了人性的情感。陳逸飛運用光線感染觀眾,走進如詩如畫的唯美世界。
結合古典及現代繪畫語言
藝術家精細的厚彩磨砂技巧把《吹笛仕女》古銅色的秀髮、嫩白的肌膚、迷人的眼神、閃爍的珠片晚裝畫得逼真。為了增加人物造型的雕塑感和立體感,藝術家更於臉部輪廓上細緻的疊色。陳逸飛細膩的磨砂技巧,刻意減小油彩筆觸的痕跡,遠看仿如攝影的沙龍效果,一方面為營造浪漫的氛圍,另一方面表現了攝影與繪畫兩者間含糊的界線。
眼神、表情和肢體無疑是寫實人物油畫中重要的語言,是畫作與觀眾交流、溝通的關鍵。陳逸飛的人物造型顯示了藝術家深思熟慮地把古典寫實的肢體語言與西方現代藝術中的抽象概念融合,如康丁斯基、馬勒維奇把人體、物像還原成點、線、面。陳逸飛以側面的角度切入描繪,畫中女演奏家一雙挺直的手臂和前臂優雅地形成一前一後的直角形,表達了穩定、期待的情緒。陳逸飛持守寫實的信念,與時並進,成功為傳統寫實油畫加添活潑的表現力。
《吹笛仕女》是陳逸飛少數具風景背景的肖像畫。陳逸飛延續了深色的背景,像西方古典寫實油畫(圖3),產生如戲劇場景懾人的效果。連綿的建築物側故意以單一色調描繪,捕捉了日落黃昏的一刻,予人一種餘悸猶存的動人氣氛。縱然把風景加進背景,觀眾卻難以分辨笛手身處的時空,象徵了跨越時空,美好、和諧能永恆常存,呼應了陳逸飛對於永恆的美、真摯的情感的追求,以畫作傳遞雙手不能觸摸,只有透過內心才能體會的「真實」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