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品專文
在曾梵志早期藝術生涯中,他的作品即展現了直接又真切的情感表現力、敏銳細膩的心理描繪,以及高度的表現派技法。在他的1990 年代早期作品《醫院》及《肉》系列中,當他還在偏僻的武漢準備完成他的藝術學位時,這些畫作便展現出他與生俱來的人道主義精神及對周遭事物的關心。他移居至大都市北京後作品便迅速有了轉變,《面具》系列展現出藝術家對個體存在意義的深刻思考,並以諷刺的手法反映當下社會環境的普遍氛圍。綜觀來說,曾梵志筆下那些活生生的、暴露的血肉,或是笨拙的巨手,並不是為了追求一種純粹的情感表現,反而是對於人物的膚淺外觀所作的戲弄,以諷刺的方式處理情緒的表達,暗喻失落的自我,以及被阻礙的自我實現。
在2000 年初創作所謂「面具背後」的作品,正是曾梵志以諷喻揶揄來表達情感的風格體現。2005 年《無題》(Lot 30) 描繪一個衣著極端講究的人物,莊嚴地站在藍天之前和綠蔭中央,畫面看似隨意,卻包含豐富的層次。主角的鮮亮紅色西裝與藍色背景形成顯目對比,他是中產階級的象徵,一個被西方傳統及價值觀完滲透的個體。這個凝望著遠方的男人,在那美麗的背景前裝模作樣,仿似等待照相機去捕捉他的身影,他最後沒有被拍攝下來,而是被畫筆以肖像形式保存下來。曾梵志的肖像畫並不是純粹描繪眼見的真實,而是一種注入了情感與現實衝突的藝術型態。與此同時,他毅然地選擇孤獨並且離開人群,靜定的目光對比著冰冷抑鬱而空靈的畫布,幾乎無法感知到本身的真實存在。孤然而立的人物,漫不經心地望向遠方,象徵了現代中國社會在供需過度繁忙而導致的疏離感及冷漠。
因為這種奢華的紅色,《無題》這幅畫作成為曾梵志早期作品的典型中,表現技法顯著不同的一副。紅色理所當然是革命的顏色。根據中國文化傳統,紅色同時也代表了成功與歡樂,這種佔盡優勢的顏色連結各個主題,它是屬於一種集體性的成功與慶祝。曾梵志對顏色的選擇營造出一種對價值、快樂及成就的願景。在此同時,他對紅色的運用加深了這幅肖像畫的情緒深度,以這個角色的紅色西裝正像戴上了面具一般,這個制服不僅成為當代歷史的象徵符號,也承載了欲望、權勢與熱情的寓意。這幅畫作的構圖及主題使人想起家喻戶曉的歷史人物形象,尤其是1960 年代早期文化革命時充斥的大量複製的歷史人物圖像,那些肖像透露著地位及目標的崇高,也暗指著一種歷史的意圖及命運的意識。
就像布麗塔.艾瑞克森所寫,曾梵志的藝術生涯緊繫於後毛澤東世代對於改革、現代化及消費主義在個人及心理層面上的挑戰。「如果我們將曾梵志作品視為一種心靈旅程的反射,這個旅程將會走到裡?十年前他的畫作主角是存在於荒誕世界裡無力抗拒的受害者。接著,他們戴上了面具,參與都會份子的世界,並且成為了膚淺人際關係的一份子。現在拿下面具之後,主角卻是徹底地孤單,赤裸裸地呈現血肉並且消溶。帶著被遺棄的虛偽,他們現在還能再度建立起個人意識嗎?」( 出自布麗塔.艾瑞克森所著面具下的赤裸, Yinghuazhi 2001 年)。
主角臉孔揭示了曾梵志的心境轉變,當他移居至一個新的城市如上海,在極度擴張的城市中,之後慢慢步向舒緩及情緒上逐漸建立起安感。儘管顯現出了臉孔,藝術家與畫中人物似乎還沒準備好完及直接與這世界有所互動;由他游移的視線及徘徊在遠方的心思可以看得出來。任憑前景所描繪的青草如何晃動,主角的表情仍然靜止,觀者眼前所見就僅只於一張漠然的面具。也許曾梵志的紅色西裝正如同他早期《面具》畫作中的紅色領巾,是一種對主角過去從共產時代倖存的緬懷,卻又亟欲遠離這個過去,而在中產階級世界裡力爭上游。紅色西裝這個符碼,也似乎同樣地意味著個人被強迫要符合現代社會的普世標準,畫中主角在自身的皮囊中都顯得渾然不適,因此連目光也無法直視觀者。《無題》豐富多元的閱讀層次,觸及著廣大族群的內心深處,因為他畫作中所探討的疏離與不適是一個已然超越了世代或是種族的議題。
曾梵志的藝術之所以能夠打動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觀者,來自於他既誠實、而又脆弱而絢麗的筆觸描繪,湛現出赤裸裸的情感及以人性中總嚮往著隱藏自我的共通欲望本質。他的作品總是挑戰著西方與東方藝術既定的概念界線,進而融匯了西方藝術啟發與媒材以及東方傳統文化,深沉寫照著立處於經濟及意識形態等急遽社會變遷下的現代中國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