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品專文
曾梵志於1993年從武漢到了北京,這個大都會首都給了他很大的衝擊,而他對於異化的憂慮和緊張感,演變成爾後作品的主題,貫穿他頗具代表性的《面具》系列。曾梵志後來更超越了面具作品,將焦點轉向人與景觀之間的微妙關係。在他2005年的作品《安迪.沃荷不遠萬里來到中國》(Lot 45),安迪.沃荷身著鮮紅色外套,在無人的小徑上手扶著自行車。曾梵志選擇紅色外套,如同他早期面具作品中出現的紅色領巾,呼應著主體的過去,與瀰漫西方傳統和價值觀的新資本主義社會截然不同;自行車則是中國社經轉型的表徵。《安迪.沃荷不遠萬里來到中國》中,不免看見曾梵志緬懷過往,當兩輪自行車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暢行於中國大街小巷的那個年代(圖1)。他捨棄直接正對觀者的「蒙面」人物,然而充滿想像力的時間框架帶來一種動盪和不確定感,主體則存在於紊亂筆觸的抽象風景中。
面貌:曾梵志、安迪·沃荷與中國
曾梵志的藝術生涯中,安迪.沃荷的影像不時出現(圖2)。沃荷的面貌承載著他謎樣的個性和藝術人生:這位低調的藝術家以令人驚豔的自畫像聞名,而他選擇最平凡的題材創作更顛覆了藝術世界。透過曾梵志的手,將沃荷最容易讓人一眼辨識的面貌,運用狂野流線的筆觸呈現。從某些方面來看,沃荷的自我形象是曾梵志面具系列和其藝術生涯的完美推論。曾梵志一直試圖尋找各種主題和技術,來傳達現代生活中普遍壓抑焦慮和不安感;而沃荷則徹底宣稱我們只需要知道東西的表面,無論是名人還是一般生活物品。沃荷的自我表現總是刻意冷漠、冷靜,幾近刻意營造空洞和孩童般的感受。故此,曾梵志所表現的心理沉重完全是自己的感觸,在快速強而有力的筆觸下描摹沃荷的面貌,在畫布上向外湧出到所及之處,曾梵志在此彷似無法滲透事物的表面,又或者說只能停留於表面。
沃荷事實上對中國深感興趣。攝影師克里斯托弗.馬科斯與沃荷在1980年代初期一起到中國旅行,他說「安迪為中國著迷。」兩者是絕配:一位是重複畫一堆湯罐頭的人,身處在一個所有人都穿著一模一樣衣服的國家。自行車佔據中國的街道,在沃荷和在曾梵志眼中,喚起中國大量生產文宣和宣揚平等美學所帶來的巨大影響。不帶有政治意圖,沃荷的自行車,也可以說是曾梵志的自行車,象徵著混合中國單一的視覺文化與西方消費主義的強烈視覺衝擊。
從這種審美框架仔細觀察這幅作品,多元藝術挪用手法帶來的新感官衝擊迎刃而生。沃荷認為標準化、重複的圖像和訊息是普普藝術的革命,如同他自己在工作室所做的事。曾梵志除了展現出沃荷對當代藝術的巨大影響力,更體現多元視野和聲音帶來貨真價實的全球當代藝術,再次肯定亞洲藝術家的革新和創意,帶領他們走在當代藝術世界的前端。
重複及逃避歷史循環
倘若《面具》系列探究歷史和個人信仰的掙扎,以及中國民眾在資本主義經濟下的冷漠,那這幅作品則是在闡述「不同的形式的歷史重演」,表達藝術家冀望和信心的底層下的焦慮和恐懼。曾梵志對於快速發展的社會、歷史事件和人文的漸變非常敏感,使他的作品能夠從一個世代接續到另一個世代,歷久彌新。
曾梵志的風景畫體現所有文人亟欲逃脫日復一日的社會,與大自然省思並從中找尋到永恆,退隱到一個可供避世的山林,以逃離朝代興替的混亂。自行車在大自然中孤獨存在的身影,象徵現代中國急於消費和取得物質所衍生出的異化疏離感。儘管畫中的草叢展示著動感,男子卻站在中間一動也不動,他靜態表情所揭露的東西實不比戴著面具的臉龐多。《安迪.沃荷不遠萬里來到中國》是曾梵志經驗當代中國文化迅速更迭所衍生的膚淺冷感的昇華。
朦朧的表達:從現實寫真到自由表達
曾梵志在《安迪.沃荷不遠萬里來到中國》中嘗試的線條,不禁令人想起中國傳統書法中的不同筆劃(圖3)。在創作這幅畫時,曾梵志用上兩隻手,有時甚至兩手各拿兩支畫筆。他這麼解釋這種新的風格:「這項新技巧同時創造和破壞。一支畫筆在創造,其他三支則不受我控制。我喜歡這樣很偶然的畫面效果。」類似於里希特的作品,同時創造又模糊圖像,傳遞高度的情感和自由隨興。畫中草叢的密集落筆,取代了藝術家先前特意營造的戲劇化背景,帶有隱喻的荒涼草叢彰顯主體物質存在的脆弱性。
曾梵志作品的多元文化吸引力源自於他描繪原始情感的真誠、脆弱和美感,表達普世共享的想法特質:人類追求讓自己看起來跟自身不一樣的渴望。曾梵志透過《安迪.沃荷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再次凸顯他超乎常人的社會環境洞察力,以及這個變動的社會對於個人生活造成的情感和心理壓力。曾梵志迥異的藝術作品融合西方藝術靈感與東方傳統文化,不斷挑戰中西藝術概念的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