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品專文
「在與現實交相互動時,光有皮膚已不足夠。科技已然成為身體存在的新的保護膜。」
──白南準
白南準是20世紀偉大的視覺藝術家之一。他早年採用新媒體科技作為他主要的創作媒介,因此而為後來的藝術家奠定了前行之路,而他對於傳媒技術在我們的每日生活中將扮演怎樣的角色的預言,已被證明是具有非同尋常的先見之明。從20世紀60年代以來,白南準就是個領軍人物——從機器人技術到衛星通訊——他將科技革新與其作品緊密結合,他的作品充滿幽默、人文主義情懷、激浪派中的開放式結尾,與他的佛教主義相結合。夜場拍賣的馬素.麥克魯漢「肖像」(Lot 48),是以堆積電視機而成的機器人雕塑,為白南準藝術生涯中一件非凡之作,體現了他的實驗主義精神,展示了藝術家對所處時代科技進化的幽默反思,以及一個具有影響力人物的職業生涯。
正如老話所說,事物緩慢漸變,然後瞬間突變。白南準早已洞悉科技將通過什麽方式改變我們每日生活的結構。他在1974年打造了「電子高速公路」這一術語。他將互動式遠程通訊看成是極具創造力的交流和親密行為的新世界基礎,他提倡一種「創造性數字社區」(可爭議的,這種烏托邦的視覺圖景的一部份,正以商業形式支持著社會媒體和網絡平台,如Instagram, Youtube, Facebook 和微信)。早在1995年,當被問到影像藝術將往什麽方向發展,白南準的回答很簡單,「互聯網」。(Netscape導航器,第一代商用互聯網瀏覽器直到1994年才為人所用)。
白南準對此領域的興趣使他成為那個時代最著名的藝術家之一。他五次參加惠特尼雙年展,兩次參加卡塞爾文獻展,兩次參加威尼斯雙年展,在1993年的威尼斯雙年展上,他更獲得了金獅獎。無論是紐約惠特尼美國藝術博物館、舊金山現代藝術博物館、巴塞爾藝術博覽會、首爾國立當代美術館,以至古根漢美術館,都為白南準舉辦過大型回顧展,還有最近華盛頓的史密森尼美國藝術博物館和紐約的亞洲協會,亦舉辦了白南準的藝術綜述展。
白南準出生於韓國首爾,在1956年遠赴德國之前,他先於東京學習音樂和作曲。音樂表演的合作性特質無疑在白南準隨後的藝術探索中起了基礎性的作用,而不久以後,白南準成為在杜塞爾多夫和科隆應運而生的激浪派事件和偶發藝術的一個備受歡迎的參與者。這一切將白南準帶入了著名的前衛藝術家圈子,例如約瑟夫.博伊於斯、大野洋子、約翰.凱奇和喬治.麥素納斯,他們當中很多也跟白南準成為終生的合作夥伴。
「電燈的信息就好像工業中電力的信息,它是極端徹底的,具有滲透性和分散性」——MM p.25
關於早年這段歲月,白南準回憶道:「從1961年11月起,我開始了一種全新的生活。所謂開始一種新生活,是指我把我所有的藏書,除了那些與電視技術有關之外,都放進了儲藏室,從此封存。我只閱讀和實踐與電子科技有關的內容。」與此同時,白南準正讀著馬素.麥克魯漢的著作,這對他的思想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麥克魯漢這位不太可能是波普文化人物的加拿大傳媒學教授,以其針對流行新媒體和流行文化的格言警句而為人所知,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媒體就是信息」。麥克魯漢意在喚醒公眾對傳媒方式的關注,新科技正在通過這種方式改變著社交和文化的基本結構。他的理論為市場推廣人員提供了興奮劑,但並沒有對未來的文化提出更好的預見。但是麥克魯漢的理論令白南準得以近距離觀察傳媒科技的滲透性,對於創造性的表達和交流而言,這是個獨特的機遇,白南準會把這一切聯繫到他作於上世紀70年代的作品《全球規則》之中。
白南準在1964年做了第一個機器人,而在1986年,通過他的《人類之家:母親,父親和嬰兒》,白南準引進了機器人雕塑系列,這個系列成為他最著名的系列:堆疊的「機器人肖像」由過時的電視機及其他老舊媒體組成。隨著機器人「反叛」的畫面在電影中越來越常見,白南準開始採用不同的行動方針。他的機器人是不能移動的,它們那特殊製造的過時的零配件讓人想起杜象的現成品,也喚起了我們對老科技產品的懷舊之情,它們笨拙的擬人化的形狀讓人想起當年「羅比機器人」的新奇。
作品《馬素.麥克魯漢》由十一個堆疊的裝置組成,其中主要的部份都一模一樣,藝術家賦予並一種堅實的男性特徵,就像馬素.麥克魯漢本人。兩塊細窄的裝置謹慎地裝成他的雙腳,一個稍大的盒子,在某個角度過份地彎成拱形,作為人物的頭部,而兩根長長的天線則當作脆弱而不切實際的雙手。與作為威脅的機器人形象相對,這個機器人索求著我們的呵護和關注。它讓我們想起廣播電視的早期歲月,想起那些格式化了的家庭團聚的兒時記憶,家庭成員為了一個重要或者微不足道的廣播「活動」而相聚一室。它喚起人們對那樣一個時代的回憶,那時電視還是新生事物,是家庭生活的中心,它們甚至是「家庭的成員」。拋開它的紀念碑式的比例,我們看著這個人物,幾乎對那種父權式的家庭生活,心生懷舊之情。
電視機的統一化讓人想起電器商店裡的商業陳列,而現在被雜亂無章地組裝進這個有趣的形式。白南準沒有像我們預期那樣玩弄靜電負荷或黑白編程,相反,他給這個系列添加了多個頻道的視頻蒙太奇和萬花筒般的現成圖像,把色條、靜態畫面,和白南準的招牌廣播圖像操控循環串流,為這件大師之作冠上催眠術般,不加掩飾的媒體革命和創新潛能的慶典冠冕。麥克魯漢是一個在電視上無處不在的形象,而早在1967年,白南準就對他的圖像和「信息」進行巧妙處理,借此暗示:觀者與大眾傳媒信息之間的關係,從任何一種手段而言,都不一定得是被動的。
白南準在此示範了正是電視的開放性,它在我們生活中的中心位置,還有它持續的,不被打斷的廣播信息的涓滴效應,給了它自身更為巨大的發展藝術和文化的潛能。對白南準而言,電視是能夠給我們的文化帶來更大豐富性和多元化的人文主義發展工具。通過作品《馬素.麥克魯漢》,白南準不僅反思了我們生活中的電視,也對我們與文化、創造性和交流的關係進行反思,他也要求觀者如此反思。白南準的機器人不是一種威脅,相反,它在眾人矚目中彬彬有禮地站立,仿佛在等待著我們的指令。機器人的固定性暗示著它需要我們的介入才能被激活,過時的電視裝置與高科技視頻的不和諧,吸引著觀者不僅思考作品背後的藝術家,而且也思考媒介的可能性。人們可以想像白南準會如何想像今天的互聯網激進主義者,新一代媒體藝術家,或者是挑戰藝術疆界的現代傳媒的增生和繁殖。人們可以猜到,白南準會為這一切感到鼓舞,並且渴求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