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品專文
「我覺得不管做什麼事情,只要是透過自己的身體來進行,就會變得非常有意義。與其用一般的方式來畫畫跟構圖,然後試著讓這幅作品留下來,我後來覺得作品有沒有被保存下來,其實根本已經不是重點...... 更重要的是,單就動作這件事情來講,如果我說創作的動作本身,能帶來更多體驗與啟發,這種說法聽起來可能很奇怪,但我真的愈來愈相信這件事其實更重要。1」
從最初成為日本最具影響力的前衛藝術組織「具體」藝術術協會的主要成員開始,白髮一雄便是戰後日本現代藝壇中最受矚目的藝術家,他的創作生涯超過六十年,以前衛的創作與美學形式聞名於世。白髮一雄以獨特的油畫創作方式,使其風格有別於其他具體派協會成員。他將畫布置放於工作室的地板上,畫布的表面布滿各色稠密的油彩顏料,接著畫家以綑綁在天花板上的粗繩索固定好身體後,便以足就墨,於畫布上奮力地來回馳徙。赤著雙腳的白髮一雄,透過身體與雙腿,在畫布上犁出一條又一條的溝紋浪跡。他以近乎隨性的方式帶著猛烈的爆發力,以強勢的勁道展現自己的創作意圖,每一個動作都是一次即興演出,過程充滿著冒險與不確定性。對白髮一雄而言,每次創作都是身體與顏料的一場戰鬥。他全神貫注地作畫,舞動著身軀。近乎著了魔一般的出神狀態,讓創作過程有如全身性的藝術展演,每一個動作都以陽剛威猛之姿全力以赴,進行一場意識與無意識的競技。以手執繩,透過身體大幅擺動所引發的強悍離心力,白髮一雄在畫布上不由自主地滑奔疾行。他用身體濺起溶漿似的彩色渦紋,濃稠的油墨因此飛出畫布。在任由身體動作主導創作方向的同時,他仍要注意腳下有限的創作範疇。各色油彩在不同的動作的拖曳與牽引下明滅消長、瞬間幻化成各種形式。白髮一雄曾在談及創作時,用以下這句話對自身作品提出註解,並將創作比喻成「百分之六十的身體欲望、與百分之四十檢視創作與做出決策。」。2
白髮一雄的作品擅長表達色彩的關聯性與力道,他認為適當的色彩組合能夠喚起一種至高的能量,透過顏色能傳遞出狂喜、宣洩、戰爭的暴力與人性的殘酷。這種爆衝與張狂總能透過他畫布上的深紅色得到印證。這次展出的作品《無題》(Lot 66) 就是最佳範例,這幅於1963年完成的作品,不難看出白髮一雄為一操控色彩的能手。儘管創作的過程中充滿著無法預期與控制的因素,但眾多的不確定性並未影響他對色彩的駕馭力。畫布上的渦紋,以無法遏抑的霸氣,遊走於岩漿般之油彩波濤與清淺柔馴的淡彩間。畫布上優雅的一抹黑帶,此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自左方上竄,靈活的巧勁隨著扭轉的力道迅速地轉變成一條拱形溝紋,最後又幻化成另一個U字型的油彩墨痕,炫耀似地快速揮舞著尾巴,讓那抹黑成為畫布上最綺麗的蹤影。抖擻的黑色破陣而出,對照畫布上另一條如玉清冥的悠白,浪紋波影交互迴盪,看上去煞是精采誘人。作品中的黑色儘管跋扈,但在蜿入了艷綠、亮白與深藍之後,霎時消了點霸氣。這幅作品饒富視覺張力,但同時也能喚起內心的強烈情感。觀畫者透過色彩與構圖所呈現的具體姿態,對於創作者試圖表達的理念與美感意圖便能心神領會,這好比一個經驗老到的書法鑑賞家,單從作品所表現的筆韻與巧勁、就能感受到作者之情態與動機是一樣的道理。
白髮一雄的創作方式與理念,和其他當代的美國抽象表現主義畫家截然不同,對他而言,畫布本身即是創作的舞台,因此他從來不從畫布的周邊下手。在《無題》完成的1963年,當時距離白髮一雄於日本首度舉辦的個展恰滿一年。這幅畫初次於巴黎的施泰德畫廊展出,作品讓人為之驚豔。除了飽含能量,充滿了激昂的動力與自發性之外,油彩凝聚成像的瞬間,更激盪出超然的氣韻與美感。這幅作品同時忠實地記錄了作者身體力行的創作痕跡,其中以足就墨、以身滑行的動作與姿態,將白髮一雄的優雅自信、掙扎奔突、充滿動感韻致的表現、與創作本身的偶發性完全融合在一起,散發出其獨到的美學特質3。西班牙藝術家安東尼奧.索拉曾與白髮一雄同時於施泰德藝廊展出過作品。對此索拉曾寫道:「(白髮一雄)的創作造就了兩種風格迥異的美學世界:第一個世界的氛圍是屬於西方存在主義的表現派風格,另一個世界則擁有東方藝術中所存在的超然泛神論特質。」4 白髮一雄融合了戰後時期的抽象藝術風格、藏炫置入激情,搭配獨到的創作形式,磋琢出屬於他個人完整的藝術成就。他的作品思維深切且生氣勃發,其伶俐迅疾的足勁與體力令人慨賞。這樣的藝術成就也讓白髮一雄得以傲視東西藝壇,成為戰後時期最淬亮鋒芒的藝術先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