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小鎮

「壯遊」(the Grand Tour)，風靡於十七至十八世紀歐洲上流社會精英階層，作為兼具教育意義的儀式性傳統，旨在探尋藝術、歷史、文化與對西方文明更深層次的理解。1952 年，即抵達巴黎的兩年後，趙無極在耳濡目染下，開啟了自己的歐洲壯遊，期間足跡漫布法國、瑞士、義大利、荷蘭等國。目之所及，浸淫陶醉於歐洲的藝術與建築中，這在趙無極心中留下了長久而難以磨滅的印記，激發其創作了大量寫生畫稿和筆記，並促使其對線條與不同視角展開新的藝術探索。該幅繪於一九五二年的《荷蘭小鎮》，正是趙無極這段旅行期間的典範佳構。其構圖充斥彌漫著交織錯綜的視覺衝突，慢慢拼湊為一則遙遠的塵封軼事，引人沉溺其中，徘徊於藝術家構築的精神世界，亦為其超絕精湛的技法與對東西方哲思的熔煉與詮釋所折服。

趙無極在寬廣的畫布上，描繪了大量縱橫勾勒的線條，在線條的交流碰撞間，他向觀者最終呈現出其最具感染力的標誌性圖案——建築物的輪廓與剪影、人物與船隻。特別是小船，後來成為趙無極繪畫作品中反復出現的主題。藝術家小心翼翼地將船隻並置於畫面底部，融入波光粼粼的藍色海水；不僅分割出陸地與水面的清晰界限，也是對其首次法國之旅的銘念。1938 年，趙無極與當時的妻子謝景蘭一同登上安德．勒蓬號遊輪赴馬賽，自此船這個意象便象徵著他們在異域對新生活的希望。趙無極曾這樣描述其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早期的作品——「我畫了大量的風景、建築以及包含人與動物的自然景致。但他們都不是我的作品想要表達的主題；他們只是建構整個宇宙的粒子，這些粒子和宇宙合而為一」。本次呈現的這件拍品，正是趙無極一九五一年於瑞士畫展邂逅保羅．克利的畫作所受啟發而創作的宇宙。受到克利作品的影響，趙無極徹底改變了空間的處理方式、對符號表徵學的理解與色彩的運用。最終，他著迷於在東西方之間熔鑄一個新的藝術語彙。這使得其隨後的創作逐漸擺脫四十年代早期的風格，為之後的「保羅．克利時期」（1951-1954 年）鋪平了道路。蜿蜒細碎的線條與書法般的象形圖案凝練為藝術家特異不凡的語彙，並以此試圖打破傳統藝術的桎梏，尋找到屬於自己的現代抽象美學表達。透過用畫筆木柄尖端將顏料刮掉形成線條，以及用分層疊塗並刮去顏料表層的方式展示油畫媒材的肌理之美，趙無極將自己的藝術語彙刻入了畫布。仔細檢視，他筆下的線條仿佛化作潺潺流水，優雅柔和的線條描摹出月亮與船身的曲線。線與面，造型與留白在和色彩的碰撞中拓展了畫作二維平面上的深度與豐富的藝術表達。趙無極意在構建一張不閉合的線條網，以這些線條刺穿空間與時間的面紗，從而創造出自己的宇宙。

在《荷蘭小鎮》中，通透明亮的藍色使人聯想起十七世紀荷蘭黃金時代的畫作。彼時，藝術家們尤為鍾情於使用一種源自青金石的昂貴礦物顏料，以摹畫深邃的海藍色。該顏料極為珍貴，畫家們通常將其作為罩色薄施於晾乾的單色油畫底色之上。以維米爾的作品為例，藝術家將天然群青引入作品，以聚焦畫中人物或物品的重要性，從而創造出與這件拍品類似的縱深與複雜性。這裡，趙無極選擇將土黃色與大比例的深藍色群青混合作為他的主色調，以描繪天空、陸地與海洋之間的鮮明對比。根據他撰寫的美學理論，趙無極對藍色甚為垂青。這樣的偏愛不僅源於他童年時期整日悠遊流連於西湖畔，反復觀察水中倒影；同時他也相信藍色的靈活性與表現力的無窮潛力。因此，水的主題常常超越很多其他同一時期的作品；儘管如此，這件藍色- 金黃色雙色調結構的畫作在其早期作品中仍十分罕見。

作為保羅．克利時期的標誌性作品，《荷蘭小鎮》是趙無極旅行系列中的一幅華美宏構。在他的筆觸下，一個充滿盎然生機、熱鬧喧囂的荷蘭小鎮躍然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