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品专文
潘玉良,一个如此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
她于1895年出生在扬州,1921年首次赴法留学,与徐悲鸿、林风眠与常玉同属早期旅法艺术家。然而在二十世纪的艺术史中,关于潘玉良的生平资料相当有限,且有几个不同的版本。与她熟识的上海美专校长刘海粟,替1988年出版的《潘玉良美术作品选集》撰写序言, 列出许多回忆片段,应为现今潘玉良最可靠的纪录,也似乎道尽她一辈子的波折,以及身为一位艺术家的坚持(图1)。
祖国的花,如花的祖国
潘玉良学画之路起步得晚,却多才多艺,裸体肖像、风景画、静物画到凋塑样样见长。她的静物画常以花卉为题材,大体上有两个类型──布面油画与宣纸彩墨。受马谛斯与野兽派绘画的启迪(图2),她的油画色彩饱和亮丽,宣纸上的彩墨花草则线条流线细腻、赋色清丽。
此件拍品《瓶花》 (Lot 12)就是典型的娟秀之作,巧妙融合东西绘画的特质。潘玉良的水墨与林风眠一样,皆受油画经验的启发,色彩丰富。花朵和叶瓣注重以墨色的迭加而显现花卉浓郁的生命力,再以寥寥墨笔勾勒出花瓣的边线;并用水墨画中似高古游丝描的线条勾勒出瓷器纹饰,精密却不断线,粗细的精准拿捏更使瓶身多了分灵动,替器身造型增添东方气质。《瓶花》的背景中,墨色和线条密度由画中心向外推延,由澹至深、从疏到密,产生空间的深度。潘玉良长短不一、交叉短促的笔触,产生了色墨交织的效果,建构空间的穿透感。
1950年代欧洲艺术坛以及美国战后艺术泛起抽象空间表现等艺术理论,例如:抽象艺术女画家艾莲娜‧维艾拉‧席尔瓦以点、线、面、几何形状呈现空间与深度、美国抽象表现主义巨擘波洛克提出随身体动作所产生的绘画线条,而潘玉良则注入中国传统绘画元素,通过中国水墨皴法呈现空间。这种特质在潘玉良1950年代晚期所创作的一系列花卉作品中尤为显着:在同年创作的另一幅《白菊花》(图3)中,层迭交错的短促笔触,产生了色墨交织的效果,建构空间的穿透感。而在《瓶花》、《向日葵》(图4) 与《黄鬱金香》(图5)中,潘玉良除了使用西化的建构空间透视法,仍保留了中国画留白的概念:将花卉及作为主题于画面中心突出,在背景留白处以点描与交错的笔法,勾勒出远近的空间层次感及光影的明暗效果,更巧妙融汇东西艺术对空间,纵深和光感的表现,体现了潘玉良极具个性化艺术风格。
菊,花中四君子之一,也是潘玉良最喜爱的花。身处动乱的时代,她一生忠烈爱国,更因为一句「我要讚美我祖国的花!我要讚美我如花的祖国!」 ,将原产于亚洲的菊花,视为思乡情绪的出口。潘玉良恰到好处的没骨技法,让澹紫粉红相辉映的花朵周遭生成微微光晕,使傲霜高洁的菊显得柔润。她创作《瓶花》时已64岁,在法国生活迈入第26年,人生夕阳逐渐西下,即使性格依然刚烈、朝思暮想的不过是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抱抱儿孙。画菊如画自己的根,画面中一朵低着头的深色菊花从瓶口向下延伸,人与花的精神在无声中融合,令人想起宋末元初画家郑思肖的《墨兰图》,均衡优雅的兰在纸本上挺立,底下却无土无根,画家藉由失根的兰表达失去故朝的悲怆(图6)。有根归不得的伤感,怎又会比无根之痛来得轻?
潘玉良曾说:「一个中国人学西画不与中国传统相结合,不去创造自己的独特风格,那不是有志于艺术事业的人,更不是有出息的艺术家。」她一生努力创作六十馀载,借用西方美学凋琢自己的根,而她对艺术的坚持、对国家的强烈情感被转化成细水,在《瓶花》秀丽的画面中,汩汩流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