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望

《假山石系列︰第九十三號》(Lot 35) 是展望「假山石」系列作品中極富代表性的一件，其瘦長的外形、溝壑縱深的形 態十分符合中國傳統文化中對太湖石的美學標準，「錯落複崔巍，蒼然玉一堆。峰駢仙掌出，罅拆劍門開」，簡言之講 究瘦、漏、透。所謂「瘦」就是指石身挺拔修長，給人一種瘦骨嶙峋的感覺；「漏」要求石身上的洞多而小，如蟲蛀一 般，洞與洞之間的間隔極窄，且位置安排巧妙。《假山石系列︰第九十三號》中洞與洞之間連接的最薄處僅為0.5 釐米， 藝術家用不鏽鋼的材料惟妙惟肖模仿太湖石歷經數百萬年被水沖刷而成的石洞，仔細構思和佈局石洞與石洞之間的結構 及其與整體的關係，蜿蜒穿插、錯落有致、洞洞連環，十分精巧。而「透」則更為巧妙，石頭這一面的小石洞和它背面 的小洞曲折相通，人可以透過這些小孔看到對面的景物，好似園林中造型迥異的花窗，讓我們通過這別有洞天的微妙空 間一窺天地。 中國文化十分擅長象徵性，古人在園林中擺放的假山石用以模仿自然界的山水奇觀，以小觀大，從造化而生的石頭中體 會天人合一的自然觀。空間、時間、尺度的常規安排被人為富有想像力的打破，中國傳統美學以詩意化的方式被巧妙傳 遞，觀者需要置身此環境其間來感悟這種跨越時空的美。與傳統太湖石固定的形態相比，展望的「假山石」並不強調單 一的美學標準，卻更具開放性。不鏽鋼材料光滑的鏡面特性使得作品在不同環境和光線下亦呈現出不同視覺效果，作品 擺放在不同的地域、時間和帶有文化屬性的場域，使得他們與不同的環境產生對話。展望在經歷學院派所教的寫實階段 後，曾有一段對雕塑工作方式本身有過反思，早期一系列的藝術計畫與實踐，幫他提煉「介入性」雕塑的觀念。2001 年的行為作品《鑲長城》( 圖1)( 藝術家用金磚修補殘破的長城，將金華貴閃亮的屬性帶入長城滄桑的歷史語境，以雕塑打破環境因時間和自然條件而生成的原有形態。) 亦是此觀念的初顯，他通過各種方法和實踐與社會關聯，將不鏽鋼石頭送到城市中心大廳、公海、太空( 衛星發射中心)、珠穆朗瑪峰…將他的「假山石」從容地與帶有地標性或在歷史語境中有特殊意義的公共環境發生關係。 展望對雕塑有限的材料、尺寸、角度和范式所形成的物態持懷疑態度，而強調物體的本質屬性，這種本質來自於作者對 物件主觀認識的提煉和把握，與二十世紀初西方現代主義大師布朗庫西的《空中之鳥》( 圖2) 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時他 將材料、形體、光線、環境視為觀看作品的整體，我們看到藝術家對雕塑的處理給觀眾帶來的􀀂似文學中「通感」的感 受。中國現代著名作家錢鐘書先生曾定義「通感」這種文學修辭方法：「在日常經驗裡，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 覺往往可以彼此打動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個官能的領域可以不分界限。顏色似乎會有溫度，聲音似乎會有形象，冷暖似乎會有重量，氣味似乎會有鋒芒。」而展望利用我們對金屬與石頭視覺、觸覺感受的交叉聯繫使作品具有更為強烈的感染力。他的雕塑因為內部空心，其實際重量比視覺上感受到的體積要輕很多，而不鏽鋼因為產區不同，色澤冷暖上會有極輕微的差異，晶亮的表面與原石灰暗粗糙的質地形成強烈反差，金屬原本冰冷而完􀀂不具想像力的質地在藝術家的營造下超越了本體而給觀者帶來前所未有的視覺經驗和審美感受。 展望的雕塑創作既講究西式教育知識結構中對力學、結構、材料物性的研究，同時也受到中國古代玉雕技術中「玉玲瓏」 ( 圖3) 及書畫「拓印」方式的啟發，強調手工的生產方式，基於原石的形體，利用僅僅幾毫米厚的不鏽鋼極佳的延展性 來對石頭形狀和紋理摹仿產生。一件不鏽鋼「假山石」的製作，要歷經拓印、錘煉、焊接、打磨、拋光等複雜的過程， 從始至終都是技術與觀念完美結合的個人表達。 不鏽鋼在上世紀90 年代被大量運用到中國內地大規模的城市建設中，急速發展的商業社會對於「閃亮」的美學崇拜暗 含著物質主義的蔓延。於展望而言，這種對「不鏽」即「永恆閃亮」的追求從某個側面反映了中國很多古老城市人文傳 統的快速消逝。假山石不鏽鋼表面的鏡面反射把周圍的物體和景觀在石頭的凹凸弧面上反射，本身的形體是固定的，而 表面的視覺效果卻可因環境的差別而產生極為不同的視覺效果。 展望說：「在我的假山石系列中，我的遊思縈繞原來物料的材質。作品的鏡面，自能引起觀者最純粹的回應。這種由物質經驗所生的景象，􀀂養了人的精神」。這不拘泥於物理形態所帶來的線性邏輯，或者說精神上的開放性是中國藝術家追求的至高點。光線強烈時可閃爍如寶石，令觀者為之蠱惑讚歎，周圍暗淡時亦可低調若素，獨賞其形，恰巧暗合中國古典哲學中所崇尚之隨遇而安，於一切境界中心恒安， 不為境界所困，可稱大自在，亦是「中庸」概念中強調的天人合一之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