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品專文
方力鈞是伴隨中國社會在1990年代步入開放發展而成長的藝術家,他的作品強調追求精神自由,反思生活在當代社會的意義,以及向高高在上的國家集權意識提出質疑,反映出國民普遍對個體主導的內心渴求。他的畫風坦率明快,超越了前代藝術家對寫實技巧的執著,加上對「美」與「醜」的個人演繹,衝擊了原有的寫實繪畫模式,強烈的個人風格為中國油畫發展開創了耳目一新的天地。
1980年代末的政治事件曾經令中國社會普遍彌漫著不安的情緒,對於藝術創作來說,一方面存在種種限制,另一方面卻刺激著藝術家們勇於尋找新的路向,以抒發個人的不滿或期望。 而方力鈞的光頭形象最早出現在80年代,正是為了對抗權力壓迫的一件有力武器,光頭在視覺上令人印象難忘,同時亦充滿矛盾性,一個光頭的悍匪、囚犯或者士兵給人威嚇的感覺,令人聯想到邪惡、被動、服從和紀律;僧侶的光頭卻象徵著超越俗世的平和;而現代社會對光頭更涉及所謂酷的潮流,相對就主動和積極。 因此方力鈞的光頭造型具備極大的可讀性,無論他們包含的是善或者惡的元素,某程度上都是非主流的人物,與社會有一定的距離,方力鈞以此形象暗示他是站在建制權威的對立面,突顯了其創作的革命性。
新生兒初臨人間,本就是以光著髮膚的狀態,方力鈞在此引用光頭的圖像符號,暗示著生命的原始和成長的期待。《2002.6.1》(Lot 2039)中描繪一個光頭小孩,乘坐著一朵大紅花,靜止於半空中,他的表情歡愉地面向畫面底部緊密組成的光頭群眾,眾人抬頭向小孩投以懇切和哀求的目光,有人高舉雙手迎接由小孩散播下來的鮮花。方力鈞採取長直幅構圖,一方面營造出天地的崇高,另一方面把小孩成功置於高高在上的位置,賦予他尊貴和與眾不同的感覺,群眾和小孩的互動,令人聯想起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繪畫的宗教主題,以平衡對稱的祭壇式構圖手法突出宣揚耶穌作為救世者的偉大身份 (圖1),強調世人在地上承受的苦難必須通過來自天上的恩賜與救贖,以達成平安和永生的願望。
「從小到大人們只給我們看好的東西,不好的東西都企圖被掩蓋起來。但是對我衝擊最大的是在美好之下的東西。」
《2002.6.1》畫面的極度光亮和繽紛色彩引導觀眾在心理上喚起美好的聯想,在繪畫語言的運用上揉合了文革藝術的「紅、光、亮」特性(圖2),統治者的身份被無限放大,成為跟基督一樣博愛的救世者,但歷史告訴我們激盪過後的真相教人刻骨銘心,統治者主宰了人民的命運,他可以施予救贖,也能夠帶來苦難,正如米開朗基羅在《最後審判》(圖3)描繪基督的雙重角色,信仰者和罪人的下場各有不同。方力鈞同時反諷群眾在集權管治下無奈地成為統治者的重要宣傳和利用對象,他質疑政治運動年代人民對領導者作出近乎宗教性的膜拜,同情個體的存在因此受到絕對的壓制,因此畫中的光頭人物與近代中國社會背景有必然關係,正如他說:「雖然光頭作為單獨形象會很突出,但當它作為群體出現時,個體的個性就會消失。這個理由對於我是強有力的。對於生長在我們這樣文化背景的人來說,每一個人作為個體在整個社會中被忽視、被忽略的感覺,是比較強烈的。」光頭象徵了一個政治年代中身份被模糊化的人民,而統一化的鮮紅膚色處理亦從視覺效果上強化了這個意思,而背景中一座巍峨的雪山聳立在畫面正中央,暗喻了一種極端主義所建構的意識形態 (圖4)。方力鈞的圖像意義跟宣傳繪畫正好相反,他要表達的不是對權力者的歌頌,而是把追求美好生命的願望交還到群眾手中,讓他們自由穿梭於天地之間,接受大自然給予每個人最純真的祝福,方力鈞以當代藝術家的敏銳觸角,表現出真誠的普世關懷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