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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文化交匯:中國裸體畫的誕生
西方自古希臘時期開始,即展開對人體比例結構的探索與研究,至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興起,透過對於人體的歌頌,重新意識到人本身的價值,從此奠定深厚的人體藝術審美文化。反觀中國,在「天人合一」的傳統哲理中,藝術家往往關注於大自然與自身的交融,而未將人體視為單一個體來進行探討。直到五四運動引進西方文化思潮,文學作品開始注重對於女子的形象塑造,並將女性解放意識融入女性人體的刻劃中,而後隨著劉海粟等在美術教育中引進模特兒畫法,中國才開始正式出現裸體畫。對於潘玉良而言,裸女作為她重要的創作題材,標誌的不單是對美的追求與藝術創新,因其備受爭議的出身而不見容於當時封建社會,裸體畫更是帶有她抒發自我、追求自由的強烈企圖。
潘氏自1910年代末便接受正式的西畫訓練,及至1940年代,她更著力於回歸中國傳統藝術、探索其可能性。潘氏將原屬於傳統水墨畫的皴法線條挪用在油畫。用線造型一直都是中國畫重要的手段,博大精心的皴法以點、線為主,勾勒形象,表現山水、石頭、衣飾等物像的肌理(圖1)。而西方側應用油彩本身厚重的質感、筆觸、繪畫工具如刮刀,表示肌理。潘氏融會水墨和油畫,在筆法上開創了嶄新的觀點,創作出不規則十字交叉的油彩上色筆法。從1948年油畫《自畫像》(圖2)背景中不規則十字交叉筆觸,使原來厚重的油彩留下了疏密有致的層次,加強了空間的穿透感。1950年代前期是潘玉良藝術創作重要的分野。潘玉良逐漸減少油畫創作,而將重心轉移到彩墨上。藝術家逐步把獨創的筆法使用在水墨創作中,結合素描的功底,用中國毛筆和彩墨在宣紙上素描。
1955年的《女人像》(Lot 16),潘氏突破性的水墨畫背景處理,使中國書畫皴法與西方油彩筆觸找到了接軌的可能性,逐步把十字交叉的筆法,發展成濃淡不一,色墨交織的短促筆觸,儼如率意的中國草書,加強了筆法的自由度和表現力。潘玉良注意到中國畫以線條勾勒平面的人形,欠缺西洋油畫注意光色變化呈現立體的人體體積的手法。潘氏嘗試以墨的濃淡,把光線引進中國畫中。《女人像》的背景中,墨色和線條密度由畫中心向外推延,由淡至深,從疏到密,產生空間的深度。潘氏長短不一、交叉短促的筆觸,產生了色墨交織的效果,建構空間的穿透感。這獨特的背景處理打破了中國畫留白的傳統,為中國畫引進了西畫中建構空間的透視法。交叉短促的雞蛋黃色線散落在畫面中央,潘玉良通過紅、黃兩種對比色為水墨畫加入光線的元素,營造明暗對比,建構空間的深度。
50年代歐洲藝術壇以及美國戰後藝術泛起抽象空間表現等藝術理論,例如:抽象藝術女畫家艾蓮娜‧維埃拉‧席爾瓦以點、線、面、幾何形狀呈現空間與深度 (圖3)、美國抽象表現主義大師傑克遜‧波洛克提出隨身體動作所產生的繪畫線條,而潘玉良則注入中國傳統繪畫元素,通過中國水墨皴法呈現空間。今天,我們重新審視此一時代之藝術歷史,不同文化,不同背景的藝術家以自身的文化底蘊,豐富了世界藝術發展,並提出嶄新的中西文化共融而孕育出的美學。
1955年的《女人像》描繪了一個屈膝盤腿的女子,雙手垂放、側向的臉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在身體的複雜姿態中,可見潘玉良對於人體結構的掌握乃是建立在扎實的素描功底之上。潘氏的人像作品充分呈現線條如何駕馭畫面空間,而西方肖像藝術大師莫迪利亞里則以色彩駕馭空間(圖4)。線條是形象的構件,形象是心靈的表徵。潘玉良摒棄中國傳統文化強調弱質女流的嬌柔之美,她選擇追求人體結構完美諧調,富有生機力量的美感,把西方誇張的人物造型引進中國畫。潘玉良的畫中女子的身體姿態都是經過刻意設計,大膽呈現寬解上衣的女性裸體,以豐潤的形象展現了飽含生命力的狀態,精神飽滿的女子神情自若地遙望遠方,可謂在富於感官性的女體描繪上,注入了內在精神層面的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