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老鷹與天空之眼：放眼睛風箏的人們

環顧全球當代藝術，蔡國強無疑是當今無人能出其右的藝術家，而他的創作則十分難以傳統藝術標準來做出歸類。他擅長在和紙上創作「火藥爆破畫」，以中國水墨畫技巧，滲入嶄新獨創的個人風格，巧妙地揉合科技與藝術，將煙和火藥變成創作媒材。蔡國強的遠大目光帶領他足跡涉遍世界各地；所到之處，不論是任何文化的現代都市或是古代遺跡，都在他手上變成新創作誕生的場地。蔡國強並非任何東西方特定美學傳統的代表者或繼承人，他的目標是超越古今東西方的文化分歧，讓觀賞者看見時光巨流，浩瀚穹蒼，認知宇宙真義，繼而以全新的目光面對世界。以既定的類別來說，蔡國強的創作結合許多元素，包括爆破、地景藝術、裝置藝術、多媒體舞台表演藝術、書法、觀念藝術；但他的表現形式湧現出的生命力和創意，令作品迸發出多層次的意義，遠遠超越以上各種元素的總和。 在社會範疇中探求藝術的超脫力和轉化力2003年11月，蔡國強在埃及撒哈拉沙漠的西瓦綠洲，與馬特魯各地的四十間學校超過六百位學生合力製作了社會研究計劃《人類、老鷹與天空之眼》。由注重生態保育，並國際性地推廣西瓦文化遺產的組職「西瓦藝術計劃」任命進行。這個互動、以民眾為主的計劃將兩百個由學童繪畫的中國式風箏，放在沙漠的天空上飛舞。然後在這個五天計劃的完結日，用火藥把風箏在空中炸毀。 西瓦綠洲是埃及其中一個最偏遠的民居所在地。位處利比亞邊界附近的西瓦綠洲，以古鎮沙里的密集泥磚屋、西面的原始沙丘、令亞歷山大大帝橫越茫茫撒哈拉沙漠來諮詢亞蒙古廟德高望重的巫師而聞名於世。豐富的歷史背景和原始純淨的環境，啟發了蔡國強選擇風箏作為創作媒材之一。 自1997年起，風箏成為蔡國強視覺語言的一部份，象徵天人合一。是觀賞者與藝術品的互動橋樑，也成為整合並延伸他的多媒體舞台表演藝術和裝置藝術作品之間空間配置的藝術品(圖1)。在西瓦綠洲計劃中，蔡國強用了三個典型圖像：人類、老鷹與天空之眼。「人」代表創造歷史的原動力的人類；「鷹」指在西瓦接到神諭的亞歷山大大帝；「天空中的眼睛」代表人類的夢想和遠見(圖2)。 蔡國強從中國濰坊市帶來三百個風箏，並在工作坊指導繪畫(圖3)。濰坊就是每年濰坊國際風箏節的主辦城市。塗上斑斕色彩的風箏，展示了參與計劃孩童的想像力。較年長的男孩協助把風箏放到沙漠的天空、古廟遺跡和泥磚屋上空。一週完結時，把一百隻風箏縛在一起，並連上一段導火線，日落之時，西瓦的居民在白山一帶仰望風箏在三百米上空炸毀(圖4)。蔡國強為了紀念這個計劃，創作了一系列的「火藥畫」。晚間拍賣中的《人類、老鷹與天空之眼：放眼睛風箏的人們》 (Lot29) 就是這個超凡系列中最能展現蔡國強獨一無二的創作理念和藝術成就的傑作。 這個藝術計劃最能反影蔡國強在更寬闊的社會文化範疇中，不斷尋求突破藝術的功能和意義，絕對稱得上是一位跨越國界的藝術家。正如富井玲子所說：「《人類、老鷹與天空之眼》包含了蔡國強的社會計劃的四大特色：他對於在社會背景內，藝術的象徵力量的探求、他對當地歷史和文化的深厚興趣，並巧妙地將這些結合在計劃中、他和當地各階層人民的緊密合作，無分小孩和政府高官、在文化和經濟上，他對當地社群的貢獻。」(美國紐約古根漢美術館2008年出版《蔡國強 – 我想相信》第254頁)。夏爾美妮‧卑瑞拉指出，在創作過程當中，原本封閉而預定的藝術作品，通過情況、個人、群體、地形和跟藝術無關的因素的互動，最終變成有對話性和協商特色的東西。(英國 倫敦 麥可‧修‧威廉斯藝術 出版2004年《蔡國強 –人類、老鷹與天空之眼》第13頁) 蔡國強在計劃中極力要求指定場地，和有意識而持續地突破文化和歷史界限，深刻地顯示出作為藝術家的他，渴望引起社會關注和獲得動力的烏托邦理想，和他對藝術和文化能改變社會的堅信。因此，蔡國強的《放眼睛風箏的人們》串聯時間、步驟、動作、觀察、表演、事件成為一個獨特的藝術形式，一種抗拒物質傾向而擁抱無窮變化的美學。作品衍生出遠超當前時空的普世意義，產生一個對文化和人際關係的新焦點。即使最道地的藝術和文化也難免隨波逐流；對於蔡國強來說，也許這正好是跨地域主義進一步擴展成世界一體化的開始。 天空中的眼睛：人類和文明的共同夢想 「當我誕生到這片陸地上，他們帶著我的眼睛，當我和其他成員會合，我為他們飲泣。就這樣，人類由來自我流的眼淚形成。」(選自大英博物館10188 布雷姆納蘭德 古埃及紙草紙古文書 翻譯：約瀚‧威爾信) 《放眼睛風箏的人們》標誌著蔡國強用來表達西瓦計劃中一個特別重要的時刻，縱然未必是最顯眼的一刻：在西瓦綠洲的亞蒙神廟上空飄揚著眼形的風箏(圖5、6及7)。這神廟的歷史性和傳奇色彩在於亞歷山大大帝曾經橫越沙漠，遠征西瓦，為了諮詢這神廟聞名的巫師兩個問題：「我會否統治世界？」「我是否神之子？」依其伸述，兩者的答案都是肯定。 蔡國強在埃及當地選用眼睛作為藝術品主題，令參與者和我們都聯想起眼睛在古埃及象徵鷹頭人像的天神何洛斯(圖8)。作為民間常用的消災解難的護身符的何洛斯之眼，這裏添上了新的意義。這個形像也視覺上象徵上帝全知之眼，包含人類和無法理解的命運之間的關係。這計劃瀰漫著一種魔幻詭異的氣氛，不單止是因為從古代英雄人物、埃及的象徵比喻和象形文字、神諭和占卜取得靈感；本質上蔡國強本身對於命運和玄學的信念也賦予作品一種神秘色彩：「我相信天地間有肉眼看不見的自然力量的存在……也許，這看在西方人眼裏太玄虛了，但對於作為中國人的我，這是和生活息息相關，平常不過的事。例如風水的觀念在我家庭根深蒂固，自我出生以來已經是家常談話的內容。它也堅固而自然地形成我的世界觀的基礎。我只不過是勇於在作品中表露這點，沒有迴避我認為理所當然的事。」(英國 倫敦 麥可‧修‧威廉斯藝術 出版2004年《蔡國強 –人類、老鷹與天空之眼》第125頁) 蔡國強在作品中對比傳統和現代、創造和毀滅的觀念，然而他並沒有將這些觀念的分歧加劇，反而成功地將兩者融合。這種處理二元性的見解的方法非常中國化，正如陰陽之論，在於平衡宇宙間相反的自然力量，達至和諧。蔡國強依照作為道教、風水和其他學說的根本的哲理和宗教認知，認為人和宇宙本來是同一體。「(我希望)像古代的風水師和鍊丹術士一樣可以在時光中來去自如，由人類誕生在地球的一刻直至未來；又可漫遊古今中外；由小領域到大領域，來回當地世界到環球世界之間。」 以美學觀點來說，蔡國強在當代藝術創作上貢獻了一種前無古人的創新手法；他充滿猛烈的能量的火藥畫，並列了對東西方觀賞者都意味深長的象徵。為了《放眼睛風箏的人們》這件作品，在一組四聯屏風引爆火藥，是個實用的設計，然而是非常壯觀的表現形式。屏風源自日本，有著儀式性、裝飾性和功能性的特質，富有獨特的亞洲色彩；也是一個有強而優雅的視覺表現力的投影屏幕。以顏料和爆炸的組合來引出人群和風箏的形態，白色的粉末鋪在火藥上面，人群的身影由此陸續呈現。他的技巧賦予眼形的風箏一種宇宙的、幾乎裝飾性的元素，超越了只是「寫實性」或敘述性的表達方式。作品部件的組成，令觀賞者聯想到星座的模樣：夜空中點點相連的光，描畫出宇宙誕生的本源和神話式的故事；同時也強調了人和神之間無法填平的鴻溝，象徵人類的幻想和遠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