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品專文
在張曉剛的創作生涯中,1989年6月的歷史事件是一大轉捩點,他對此事件的強烈感受不僅局限於對社會的責任,一股徒勞無用之感更將他完全吞噬。張曉剛深深覺得自己的藝術語言已不足以引導人們正視這個國家所面臨的挑戰,遂在1990年代開始遊歷歐洲、探訪各大美術館。他透過與藝術品的真實接觸,以觀者身分體驗跟藝術家的精神連結,逐漸錘煉出追尋已久的劃時代精神性、一個屬於中國和他這一代人的靈魂 ──「血緣︰大家庭」系列。
張曉剛以家庭珍藏的老照片為藍本,作為理解他自己和他的國家的歷史的中心隱喻,也是過去的時間和經歷時常縈繞並且啟發昂當下的方式。
「我追求的是一種『假照片』的效果──為的是再度美化那『已被美化了』的歷史和生活」
- 張曉剛
作品遠離了他早期作品中的風格化的原始主義,更立足於風格類型的直白的攝影式的革新,使得張曉剛得以將一個更高程度的形式主義引入他的構圖,同時也引入了更廣闊的文化和歷史迴響。這一系列作品的意境深遠,張曉剛將個人觀點以及中國的氛圍與現狀成功融合,不僅成為藝術生涯的巔峰之作,也是備受肯定、最具個人風格的畫面表述。
《血緣:大家庭》系列(Lot 41)藝術家以最逼真於黑白照片的手法進行創作。三個臉型相似的人物占滿了整個畫面,在如照相館幕布前似的坐得筆直。刻意雕琢的面部五官,使得三位主人公看起來平靜、茫然。其他細節也微妙地弱化了構圖的情感含量。人物的眼角濕潤,目光渙散,沒有方向,四顧茫然。
2000年後,中國社會發生巨大變化帶來的階層間差異為人們所感知。草根階層不滿情緒開始蔓延。「改變自己的命運」、「出人頭地」似乎成了平民家庭為每個孩子設定的畢生需要完成的事業。伴隨著「經濟建設為中心」國策的副作用,中國家庭的社會現象又有了新課題。
規範式的衣著、外形在新的時代中早已為個性化所取代,但社會、全社會父母的「標準」(致富)價值觀如同一個無形枷鎖,束縛著新時代中國人的精神。各個懷揣發財夢的年輕,他們焦慮和浮躁。個體對物語瘋狂追逐,已經蔓延為社會群體的病態症狀。事實上,“疲於奔命”的年輕人,無暇顧及父母;或者說逃離是最簡單的解決矛盾的方法,最後又淪為家庭中的默然相對。
憂鬱與感傷的精神歷史通過一種假像照片給演繹出來,人們理解藝術家的感情,並且需要藝術家不斷地陳述那些更為複雜的關係與隱情。
—— 《憂鬱與感傷的精神史》呂澎 2006年
這幅《血緣:大家庭》系列一如之前作品中的平靜的表情,但在新的社會背景中解讀,可以感受到藝術家是對複雜的疲憊、無奈、麻木、焦躁、茫然的新詮釋──個體家庭的病症集合成了中國社會的新病症。張曉剛說:「這些肖像的面部看似平靜如水,但在平靜的外表下正湧動著情感的波瀾。在這種衝突的狀態中,含混不清模棱兩可的命運定數從一代人傳至另一代。」
《血緣:大家庭》系列呈現了兩代人的關係,兩代人的情感。藝術家將兩代人固定在一個空間中,充斥著畫面,並將家庭中的「兒子」設計為紅色,象徵性的紅色,暗示著家庭對後代祝福幸福、富足和健康相連的吉祥寓意,也暗示著叛逆與對抗。中國社會跳躍式的發展,帶來的是經濟上的富足,也帶來了代際差異產生代際關係。而張曉剛從來都是通過濃縮時代肖像來闡釋社會的群體現象。在一次又一次的不斷回首觀望的《血緣:大家庭》的主題中,矛盾體式的藝術家以近乎宗教信仰的方式,期盼藝術的表現力可以在畫面中不停地鞭策觀者對問題的思考;又似乎喃喃自語的方式尋求一個內在的自我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