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時代

中國當代藝術發展始於改革開放後的九十年代，當時不少藝術家都努力通過藝術去表達人民在新時代中面對巨大變遷的狀態和感受，因而出現了相當數量以人像為主題的繪畫，比如張曉剛的「血緣：大家庭」、岳敏君的大笑人物、余友涵和李山的毛澤東像，還有曾梵志的「面具」等。千禧年代後期的中國繪畫在主題和觀念上出現很大變化，七十後一代畫家傾向更多有關幾何抽象、色彩組合，甚至時間性的探索，比如劉韡、黃宇興和王光樂等。跟他們同代成長的袁遠來自浙江，畢業於中國現代藝術搖籃的杭州美院，他的繪畫同樣地遠離了九十年代流行的典型化人物圖像主題，但是他卻用上另一種方式去表達人的存在，以及人和歷史的關係。

拍品《黃金時代》( 拍品編號37) 是袁遠創作於2015 年的作品，主題取材自法國凡爾賽宮的鏡廳一隅。畫面上表現的細節極為豐富，令人仿有身處現場的錯覺。畫中鏡廳空無一人，很難想像在現實情景中，這處每天被世界各地遊客慕名前來參觀的地方，會顯得如此冷清和寂寞。同樣地，十七世紀時路易十五在鏡廳舉辦化裝舞會的盛大華麗場面也不見了。若是回顧一下袁遠十年來的創作，便可發現這種虛空、寂靜、頹敗，正是貫徹其畫風的主要旋律。不論是人的體溫、呼吸帶來的濕氣、交頭接耳的聲音，均一一被建築物吸收進去，讓觀看袁遠畫面時，好像可以進行一次實驗室研究般不受干擾，用最直觀的心態去把個人、現場、當下和歷史環環相扣。

對於細節極致表現的執著，令袁遠作品給人十分耐看的好感。早期他特別喜歡埋首於描繪室內空間每個角落上的細小馬賽克，觀眾絕對可以感受到藝術家創作時有著修行者的堅定，和對複製單元的迷戀。而近年袁遠開始轉向鏡像世界的探索，「彼岸」系列中的建築物本身都是通過鏡面被反映出來的。正常的鏡面在真實物理世界中會客觀報導事實，然而袁遠的鏡面卻是經過主觀的過濾、增減和重組，所以看似「寫實」的畫面，其實是一場「超現實」的經營，令人迷失在真與假之間。

《黃金時代》中的鏡廳，牆壁上大鏡的鏡像內是閃爍耀眼的古典吊燈，然而在鏡前的現場，卻可見原本奢華的水晶燈被深色布料包裹著，仿如一群巨大的蝙蝠突兀地懸吊在半空。這種視覺上的衝突性，令人聯想到克里斯多與珍妮克勞德夫婦在創作地景藝術《包裹的樹》中，以布塊重設了樹木的本質，以及它們與環境的關係；而袁遠筆下的布，同樣地截斷了吊燈和鏡像本來息息相關的合理性。他引導觀眾從另一個角度去思考事物，以一種荒謬的戲劇感去審視法國皇家的昔日榮光。

袁遠崇尚精密構圖，加上以主觀凌駕真實的手法，非常接近德國著名攝影藝術家古爾斯基（Andreas Gursky）的風格。經過修圖軟件的處理後，古爾斯基在《99 分》中把一個普通的超市現場的結構、細節和色彩推向近乎完美的狀態，原本極為平凡的地方，被轉化為一個令人目眩的宮殿般空間，讓觀眾沈醉於欣賞其中的點點細節。《99 分》和《黃金時代》都是以建築內部的描繪為重心，前者為公眾地方添上華麗色彩，後者則把歷史中高高在上的輝煌消減。兩作均為觀者提供了一次超現實的轉換，暫時可以停留其中而遠離現實的理所當然。

當我們迷離在袁遠創造的真實與虛幻時，又是否察覺到鏡子同時也是當代社會的影子？從古至今，不論是陶淵明筆下「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桃花源，還是柏拉圖追求的理想國，人們一直在尋找比現實更美好的世界。科技時代下孕育的虛擬世界像一個多彩繽紛的大型遊樂場，如《黃金時代》鏡中的世界般炫目多姿。古有莊周夢蝶，莊子的詩意與浪漫引發千年關於真實與虛擬的討論。而今天的袁遠，也藉著具有魔幻現實的作品向觀者提出具有哲學意味的問題：在科技高度發展的今天，要如何區分真實與虛擬？還是說我們的生活，根本就是幻夢一場？